她问：“老板，你什么时候教我剪头发？”
王冽一怔，道：“我为什么要教你剪头发？”
那年月，在理发店打工已经不是师父与学徒的关系，王冽不差任何人的工资，也从不教任何人东西。
“店里只有你一个剪头发的，三个人打杂，也太多了。”姜芬芳道：“你教会我了，你就能清闲了，对不对？”
她没有因为阿柚那一句一句的“老板娘”，而故意的同他疏远，她在很笨拙的讨好他。
王冽笑了，道：“谢谢你啊，我不累。”
他很少笑，笑起来格外的柔和好看，就像店里那个软乎乎的布偶熊。
姜芬芳也跟着笑，她这个人最会顺杆子往上爬，她说：“你是不是担心，教会徒弟，饿死师父？所以谁都不肯教？”
王冽专心对付她的发尾，没有说话。
“那你确实不应该教他们。”姜芬芳道：“但我不一样，我没地方可去，我会一直留在这里。”
王冽的剪刀在半空中顿住，他望向镜子里，姜芬芳正笑眯眯地看着她，天真、纯粹、又野心勃勃。
他收回目光，低声道：“算了吧，走得最远的，就是你。”
“我走去哪里啊？我连个初中文凭都没有，到哪里找这种工作，管吃、管住、老板对我又好。”
“我什么时候对你好了？”
“借我钱，送我衣服……”
王冽打断她：“衣服是旧的，钱要还的。”
“但是……我每次夜里洗澡出来，你都会把灯点亮，等我上楼后才关上。”姜芬芳笑盈盈的看着他，道：“我没说错吧？你对我好，我都记得。”
镜子里，她的笑容太过晃眼，他不得不低头专注发尾，好像她的发尾是理发界的哥德巴赫猜想。
而姜芬芳认为，自己很成功地讨好了老板，心满意足看向镜子，欣赏自己的逐渐好看的发型。
——以及好看的老板。
王冽的好看，是一种恰到好处，让人舒服的好看，就像热度刚刚好入口的白开水。
恰到好处的脸型，恰到好处的眼睛，最出众的是皮肤，一种莹润的玉白色，像是涂了脂粉——但他刚洗过澡了，那就是家里用很好很好的米面油脂，养出来的好气色。
他不像小巷里的人，反而像电视里那些气宇轩昂的主持人……他们一定读过很多书，有很多钱……
王冽突然开口，他道：“你就不怕他报复你吗？”
姜芬芳一时没反应过来，愣了一下才意识到，他在说今天那个学生。
她没回答，而是反问道：“你怕么？”
她以为王冽不会回答，但他道：“我怕。”
姜芬芳一怔，抬头看向镜子，他没有看她，仍然在专注地修剪着她的头发，可不知道为什么，她总觉得他的眼神里，有藏得很深很深的悲伤。
他不会，是要哭了吧？姜芬芳想。
“有什么可怕的，那种男的，一看就是纸老虎……”
“如果你看错了呢？”王冽打断她，道：“他就是要跟你拼命呢？你要……变成杀人犯吗？”
“那我也不怕！”姜芬芳脱口而出。
一时间，两个人都愣了，他们在镜子里对视着。
姜芬芳心里忐忑，很怕他觉察出什么，只能嗫嚅着转移话题：“因为我，我不想受人欺负，从小谁欺负我，我就一定会打回来……”
她结结巴巴，像个刚刚开始学人说话的小野兽。
“不是这样的。”王冽道。
他摆正了椅子，让姜芬芳看镜中的自己，轻声道：“你跟他去拼命，无论输赢，你都输了，因为你的命，比他的命贵多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