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蕊一路想了很多，不过就是会被一些人嚼舌根罢了，宫里有名有姓的人谁还没有被编排过？这次不出席就下次呗，小姐长得那么好看，又深得帝后心，还愁没有展现的机会？
　　一抬头，发现真的是往更衣室去。“小...小姐你是真去？”
　　不然呢？小鸢不解看了云蕊一眼。今天是帝后维稳臣心的场合，她还能临阵脱逃不成？无论谁没了，她作为“娘家”人都得撑住。
　　走到窗边的黑漆描金竖柜前，从顶层的抽屉里取出四张淡紫色云龙花纹丝帕，这是皇上专用的，但凡他所在之处，宫人都会准备厚厚一沓。先前，她为了翻窗打开抽屉踩上去留意到，没有多想以为只是相似款式，直到看到殷昭才确定是真的。
　　丝帕不算珍贵，殷昭随手抓来给狮子狗擦眼睛、沾多余墨水，抹鱼竿水渍，还给她脸擦过溅上的血迹，经常一个下午就要用七八张，用过便不要了，宫人直接拿去销毁。但是它对外人有特别涵义，尤其是对识货的人。
　　小鸢拿丝帕在腰间禁步上打了一个极其精美的绑结。原本是想把殷腊她们带过来，以裙身有污渍系结作为遮掩，等绑好了再说是御用之物，以此说服另外两人也跟着系，多少能起一个保护作用。
　　太后的人想给这次宴会制造阴霾不假，但明目张胆杀掉佩戴皇上信物的人，性质就变得不一样了。魏慧芝的死只是一桩普通的宫廷凶杀案，大理寺要调查起来，推一个有旧怨的替罪羊就是了，顺道还暴露出皇上爱养毒蛇的癖好。
　　而杀佩戴皇上信物的人，涉及国事，大臣们不会轻易罢休，要是查到太后身上，轻则软禁余生，重则被大臣联名上书要求废后，无论成与不成，名声是彻底毁了。
　　现在只能先带回去，再想办法劝她们系上。她若有所思照了照镜子，重新整理发饰。
　　隔壁房间打开，几名女伴陪崔鸳玉从里面出来，崔鸳玉脸色看上去不大好，换了一条老式花纹的藕荷色绫裙，裙身还有几条怎么都抚不平的折痕，对着铜镜怎么看都觉得别扭。“就没别的了么？”
　　随同的宫女微笑摇头，心里想翻白眼，崔鸳玉提前来月信染了裙子，能临时找到一条先帝陈贵人备用的裙子就不错了，这还是看在她祖母是大长公主的份上，还在这里嫌东嫌西的。
　　宫里人向来对外面的官员贵族很无感，即便是丞相想得到他们的好态度，都得客客气气说话，逢年过节备礼，不然都是一副你怎么这么多事的态度。
　　崔鸳玉又看向身边女伴的裙子，女伴穿的是退红上衫，比起她藏绿色的衫子，更适合藕荷色裙子。
　　女伴支支吾吾说：“我这衫子和裙子花纹是连一起的。”其余女伴也心惊肉跳，庆幸自己选的也是藏绿衫，没有给她换的借口。
　　屋外传来清越的钟声，再过两刻钟宴会就要开始，大家劝崔鸳玉快走，不然真的要来不及。一名宫女抱着件胭脂色斗篷擦身而过，衣身彩绣云鸟如意福纹，领褖连着内衬是极为松软厚实的银狐毛，系结的长带还缝有一整排蓝宝石，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珍品。
　　“萧老太君心疼姑娘身子弱，特地令我赶来相送。”宫女递到云蕊手里。小鸢微微惊讶，含笑收下。
　　这时崔鸳玉等人才注意到小鸢一直安静坐在角落边梳理发髻。
　　小鸢穿着姜黄色衫裙，裙摆绣着一圈杨柳燕雀，外穿鸢尾蓝色牡丹花金边大衫，看上去清闲雅气又高贵淑女。夕阳光从窗户洒进来，她整个人蒙上一层淡淡光晕，明眸皓齿、肌肤玉雪、靓绝不可方物。不敢想象走到宴会上，会多么受到瞩目。
　　有人不禁看呆了，感叹好美。
　　崔鸳玉瞪了女伴一眼，“没教养的人是这样的。”所有人都知道穿衣服的规矩，仅守三个保守色原则，偏萧鸢仗着是皇后的堂妹特立独行，以前也是这样，当着士大夫们面前谈诗论经，那是她的身份应该说的？有点颜色就得瑟，不懂避忌收敛，没有世家小姐的品性修养，压根不配和她们站一起。
　　“比古墓里跳出来的人要好...”脚还没跨出门，小鸢温柔沙糯的声音就回敬到崔鸳玉耳朵里，宫女们不禁发笑。
　　崔鸳玉抓着自己皱巴的旧裙子，脑子一阵发蒙。怎么敢？萧鸢怎么胆敢！她堂堂大长公主殷雪的孙女，辅国将军崔兰的嫡长女，一个舞姬生的私生女竟然敢笑话她。 走罢，走罢！周围女伴都拉崔鸳玉赶紧走，没人想错过晚宴。
　　小鸢本在安安静静补妆，莫名其妙挨崔鸳玉一句骂，说没教养谁没教养，随口就讽刺回去。真是晦气，这群人阴魂不散，老是在她周围转悠。她拿出胭脂补了补腮红，气色看上去终于好了些。身后一阵窸窣响动，崔鸳玉拿起半杯茶泼洒在她背上，云蕊直接拿起胭脂砸了回去。tຊ
　　一时间，更衣间惊呼声不绝。
　　茶水斟过一轮又一轮，皇上还没有现身，身边的太监亦不知踪影。殷昭向来是一个守时的人，太子时期更是有早到习惯，后来登基为了体谅年迈大臣要比他提前半个时辰等候，头天夜里几乎休息不好，才开始准时到。
　　最近接连发生两起行刺，宾客们难免会多想，但看到萧毓梨安稳坐在后座上，温柔娴雅和人说话，心又定了定，皇后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。
　　宋太后看不顺眼皇后是众所周知的人，她是先帝的正妻，名义上还有七个儿子，娘家兄弟皆是赫赫有名的武将，英雄辈出，手握北境边防十万大军。
　　皇上要是出事，宋太后依旧是太后，但皇后的下场就不会太好。萧毓梨现在还能对着黄菡笑，应该是没什么大事。
　　黄菡被太后宫里的姑姑安排坐在皇上左手边，座位高度和萧毓梨相差不到两寸，她个子较高，挺直背坐，乍看之下几乎是平行。背后安置一株等身高的稀世红珊瑚树，在周围华灯映照下，她脸蛋红彤彤的，裙子上的织金团花纹微闪，相当楚楚动人。
　　长公主仔细观察了黄菡一阵，笑吟吟说：“是个惹人怜的美人！”
　　“还很有福，得了太后的垂青。”坐在近旁的王夫人接话说。她是宋清邦将军的妻子，太后的弟媳。
　　“不过听说好似...有些娇气？”长公主好奇。
　　王夫人蹙眉饮下半杯海棠花露，真是有够寡淡的文人饮品。“皇上喜欢就好，凡事得有个开始。”她眼睛扫过替代宫女环侍龙椅周围的四位采女，燕瘦环肥各有各的惊艳。地方官员这次是尽了心的，选秀不择门第，将美貌摆在首要位。
　　“不过有的人该是要伤心。”长公主轻飘飘说。当有人望向皇后时，其他熟知八卦的人暗乐，都说殷昭对老师赵彦汀之女赵嫣一往情深，非她不可，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。
　　时间果真是磨平一切情绪的良药。当初要不是赵彦汀的政见触怒先帝，被贬到地方当官，赵嫣和殷昭的婚事就成了，三年时间说不定孩子都抱俩。然而先帝曾当众放话，不许赵氏污我皇室血脉，断了两人在一起的可能。
　　过去三年，殷昭虽然有一后一妃，但沉迷于政务绝少踏足后宫，一直没有子嗣令大臣们忧心不已。现在他终于愿意接纳别的女人，不少人松口气，免得还得想法子把赵嫣请回来。
　　“早该绝了念想。”王夫人淡漠说，周围人纷纷一笑。
　　凭什么所有的爱，赵嫣得到的轻而易举？
　　肃静突然蔓延整个大殿，所有人都屏气敛容，齐刷刷起立恭迎皇上驾到，殷昭穿着一袭玄色织金应龙圆领礼服，英俊挺拔、玉树临风，他面目含笑，步伐悠缓，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，身后的宫女们也少见穿着色彩鲜艳的衣裙，领头的芜菁捧着他许久未曾在公众面前演奏过的箜篌。
　　他走上台阶，先与皇后相对拱手做了一个揖，方款款落座。
　　随即赐宾客坐，逐一问候皇室成员、功勋臣子安好，讲了几个诙谐有趣的笑话。众人都敞开了笑，宴会又开始变得热闹。
　　一切都如常嘛！
　　长公主感受到了尊重，皇上过问她儿子、孙儿的情况，还微微一笑表示认可，她心情十分舒畅地饮下半杯热酒。
　　缓过神来，对面席位光彩刺眼，多了一个衣着华服的漂亮女人，一个她孙女经常念叨，非常讨厌的无礼女人，最近走了大运，入了萧家的门。
　　萧家还好意思标榜家风清正，什么不堪的人都敢接进家。
　　“她是谁？”王夫人也注意到，周围的门都已经关了，不知是从哪儿进来的，但要说是先前就进来的，长得如此漂亮耀眼，不大可能没留意到。现在周围的人全都在观察她。
　　“萧鸢，皇后娘娘的堂妹。”有人小声说了句。
　　都城里另外一个如雷贯耳，极遭人议的女人。
　　赵嫣是不服约束，她出身高贵，又聪慧过人，占到父亲赵彦汀是太子少傅的优势，从小和殷昭、高凝、曹珂等梁朝最有权势、前途的子弟一同念书，受到追捧。谁的建议都不乐意听，即便是长辈敢说她一句，立即驳三句回去。三不五时鼓动同龄女子抗婚拒婚，被各家家长视为洪水猛兽，不许家中小辈与她深交。
　　而小鸢，自她名字出现起，所有人都难免叹息，确实生得很美。
　　王夫人也听过她的流言蜚语，一个舞姬之女，把安王殷暄迷得神魂颠倒，非她不娶，平日里喜欢穿着华丽服饰到处显摆，毫无任何教养可言，行为举止失礼冒犯，常常令安王的友人感到难堪，安王府蒙耻。
　　“看着挺有样子。”不像传闻中那样粗俗，甚至小鸢的坐姿比其他人还好看些，文雅优美像一只漂亮的天鹅，王夫人随口评价说。
　　瞬间，周围雍容典雅的贵妇们炸开了锅。
　　“就是这般会装模作样！”
　　“亏得她还是萧家姑娘，今日这番穿着，是想让...那谁难堪！”
　　“一个人不止该有表面，内里也该充实些。”
　　汹涌而来的声音，让王夫人觉得耳朵很吵，“不过是又一个颖王妃罢了。”至于么？
　　这个小鸢还真是腥风血雨，她定睛又看了看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