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泽禹怔怔地看着她。
她方才那句话，几乎让他那一点仅存的镇定彻底崩塌。
他是喉头滚动了几下，最终还是低声开口：“我……我确实还有别的事。”
江芙不语，只看着他，仿佛在等他说出那些他不敢启齿的词句。
他终于说了。
声音沙哑而缓慢：“我本来……是想求你，帮我续命的。”
他移开了目光，似乎不敢面对她此刻的神情。
“我身上的毒，是沈昭月下的。”
“她临死前跟我说，我体内的毒，是以你的血为引激发的……”
“我知你恨我，也知自己不配求你。可这世上能救我的，也只有你了。”
“我来时，还打定主意要跪下来求你。可当我看到你现在的模样，看你过得如此安稳、自在，我……我忽然就不敢了。”
“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，更不会帮我。”
他说得极慢，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生生剐出来，带着血腥与痛苦，“所以我才说，我只是来看看你。因为我怕若真开口，你会更恨我。”
江芙缓缓垂下眼眸，心中百转千回。
从前他们一家都被他捏在手里，如今，他的命，也算是在她手上了。
远处浪声一阵接着一阵，拍打着礁石，也敲着她心头那扇早已封死的门。
“阿芙，这次我不会强求你，我只是想……求你给我一个机会。你若不愿，我绝不逼你。”
江芙看着他，良久没说话。
从前他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，只要他一声令下，整个天下都要对他俯首称臣。
而如今，他却只能坐着，病骨支离，说出“求”字都咬着牙，像是剥下了最后的尊严。
她想起了母亲曾说过的话：“人这一生，别为了恨，把自己也耗光了。”
“你要我怎么救你？”她到底还是问了句。
萧泽禹却没有松口气，脸色反而比方才更苍白。
“沈昭月说，你的血可能还有残存的药效……”
江芙终于有了几不可察的反应。
她做药人做了整整五年，除了前两年只是取她的少许血为药引，后面三年，沈昭月便直接饮她的血。
她原以为自己早已忘了这件事给她带来的伤害，但听到“血”字的那一刻，心口深埋的某种恐惧与屈辱，还是如潮水般涌了上来。
血液本应是维系生命的东西，可在她的过往里，却成了某种供人索取、榨取、吞噬的“药物”。
她曾无数次醒来，发现身边躺着的是沈昭月那张苍白却艳丽的脸，嘴角残留她的血。
沈昭月还会轻轻笑着说：“江芙，你真乖，乖得像只生来就是给人续命的小兽。”
她一直以为自己早已把这些记忆埋葬干净，如今才知，那不过是自己不敢去碰。
她咬着牙，眼底终于有了其他情绪。
“我记得你曾说，我体质特殊，是天赐的药人。”
“那时候你说，这世间能救沈昭月的，唯我一人。”
“而如今，你也成了只有我能救的人。”
“萧泽禹，你有没有觉得——这报应，来得实在太巧了些？”
话音落下，两人之间一时陷入死寂。
海风忽然刮得更猛了些，吹得她裙摆猎猎作响。
萧泽禹抬起头，眼神里没了辩解和哀求，心中最后一点希冀还是被击碎，只剩下隐隐的痛与接受：“是，我知道，这是报应。”
他早就知道她不会答应。
她怎会答应那个只把她当作工具的人？更何况，他所求的，还是以当年最伤她的方式来救他。
他苦涩一笑，随后默然地转过身，准备离去。
过了许久，江芙终于抬起头，眼中看不出情绪：“我会考虑。”
这句话仿佛在他耳中炸开，他猛地回过头，目光难以置信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江芙语气淡淡：“明日午后，我若没出现在村口，你就当我拒绝了。”
萧泽禹张了张嘴，像还在考虑她这句话背后的含义。
江芙没再看他，只提起那只未装满的竹筐，朝村子的方向走去。
海风依旧凛冽，她的身影却没有再回头。
她的脚步踩在湿沙上，沉而坚定。
——这一回，不是他来带她回去，而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。
就像五年前一样，是她当下能做出的、自己认为最合适的决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