董方明回了村，再一次走进余英的卧室。
那房间实在简陋，只有一只吊在那的灯泡，一个缺了腿的桌子，和一张窄小的床——一个成年人睡在那都要嫌挤，不知道她是怎么和牙牙在那里睡了这么多年。
房间里始终萦绕着一股怪味，因为这里离猪圈很近，本来只是一间放柴火的房间。
董母宁愿把他的房间空置，也不让余英母女住进去。
余英很爱干净，他从没在她和牙牙身上闻到什么异味。
破旧的行李箱孤零零地支在空荡荡的地上。
董方明认出这是他上大一那会参加比赛拿到的奖品，他坐了三四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回家，把它送给了余英。
余英见他回来先是傻了，然后哭着骂他傻。
她问他送大老远回家就带这么个东西做什么？董方明这才后半拍地意识到自己有多荒唐，臊得脸都红了。
他只是想第一时间和余英分享自己的喜悦。
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坐上回家的火车呢？不过是想她了而已。
余英父母走得早，所以她早早就能自己扛起一个家。
可就算这样，她的学业也不曾落下一点，考试永远是第一名。
他心疼她，无数次地说自己会一辈子对她好，不让她吃苦。
其实余英的成绩比他好多了。
他只是刚好有书读，而余英却能考进排名考前的大学。
但女人读那么多书做什么？还不是要靠男人养。
所以他才让她去照顾生病的母亲，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，他也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和她结婚。
因为只有余英和他志同道合，懂他的理想。
她的眼睛那么明亮，和村里人不一样。
可等他到了学校，才发现自己的眼界太狭隘了。
那些女同学的皮肤没有被太阳毒晒过，个个肤若凝脂，手心也没有粗糙的茧，摸起来滑滑软软的。
她们穿着漂亮的裙子，带跟的小皮鞋，比那些穿着打补丁的粗布麻衣的女人好看不知道多少倍。
人人皆有爱美之心，他又不欠余英的。
快毕业时，他和兰冰冰定了终身，兰冰冰的父母也对他非常满意，觉得他踏实肯干，脑子活络。
可余英怎么办呢，他每次回家她都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自己，连完事了他穿好裤子，都要问什么时候娶她。
谁愿意娶个乡巴佬。
余英怎么和兰冰冰比，她根本不懂自己的追求，只知道种田喂鸡，上不了台面。
无奈之下，他只能假死脱身。
欠的债是假的，他知道余英肯定会帮自己还，于是随口说了个数字，想让她还一辈子，这样就没心思来打扰自己了。
没想到她居然那么会挣钱，早知道该说个五万十万。
该是孽缘吧，不然怎么兰冰冰是熊猫血，余英生的丫头也是熊猫血？
这事他也是在机缘巧合下知道的，还是老天有眼。
产检时，医生说冰冰胎位不正，生孩子可能有危险，他就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女儿。
他知道已经回来肯定会见到余英，那就装失忆好了。谁知那女人学聪明了还会偷听墙角，还好没耽误事。
董方明思绪纷飞，鬼使神差地打开那个行李箱。
里面东西不多，只有几件大大小小的衣服，洗得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清。
再无其他。
他不信，将整个行李箱里的东西都翻出来，也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。
董方明清楚地记得，自己送给余英每一件东西都会被她收在一个铁盒里，那铁盒呢？
直找到太阳西落，才在床底下找到那个还未蒙灰地盒子。
他将盒子擦干净打开，里面有一枚草编的戒指、早就干枯的花、黑色的发绳…
压在最底下的是一张张裁剪过的纸条，都被压得平整，叠放整齐。
上面是他们两人的字迹，日常的对话里藏着情话，都被余英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记号。
他从来都知道余英有多爱自己，可此时摩挲过那些稍显模糊的字迹时，他才意识到自己深深地伤害了她。
在他‘死’的那五年里，她都是怎么度过的呢？
“真是粗心，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没放进行李箱。”
董方明把行李箱里的东西一件件收回去，最后放上了这个铁盒。
他将箱子提到外边，拿出别在裤腰上的大哥大找到一串号码拨通。
“帮我找个人，余英，可能是坐火车走的。”
“对，查一下她目的地是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