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云微刻意放轻且含糊的声音, 让李善言很难听清,无比茫然:“什么?”
“我是她老公。”
不等沈云微开口,秦砚修格外淡定地自我介绍道。
这种介绍, 在李善言听来,似乎有种强调意味。
而沈云微发觉躲无可躲,只好大方承认:“上个月结的婚, 他叫秦砚修。秦砚修, 这是我同事, 李善言。”
李善言不擅长社交, 且多少也听过秦砚修的名字, 便更加拘束。
于是双方互相点头示意,算是打过招呼。
“云微,谢谢你。”有秦砚修这个生人在,李善言生出退意, 从不远处推来了自己的自行车,“但我还是自己骑车去地铁站吧, 不然明早我也不方便。”
“这点我想到了,先开到你平时那个地铁站口锁车就行。”沈云微望向秦砚修, “善言的自行车是可折叠的, 能帮忙放到后备箱嘛?”
秦砚修并未回答能与不能, 只是从李善言手中接过自行车, 折叠起来后放进了后备箱。
这个问题一被解决,李善言没了推辞的借口, 只好上了车。
怕李善言不习惯,沈云微特意没有坐副驾驶座,而是打开了后排左侧车门,坐到了李善言身边。
等秦砚修将折叠自行车安置好, 回到驾驶座后,才发现这点,不由眉心轻跳。
车子一路开到早上与李善言遇见的那个地铁站口,接着又往李善言所租住的小区开去。
全程只有后排的两个女孩在说话,二人聊着工作。
管培生项目结束后,她们就可以根据自己的职业发展兴趣和扶光拍卖行的实际需求,进入合适的部门定岗。
虽然现在还为时尚早,但聚在一起也难免聊起她们各自对哪个核心业务部门最感兴趣。
沈云微最爱瓷器及古董珍玩部,李善言则更倾向于中国书画大类。
自然,在其位谋其事,她们对目前的古籍善本部也怀有极大的热忱。
这两天短暂接触拍卖行的有关事宜后,沈云微发觉,拍卖行是个真正入行后,需要从头开始学起的行业。
这一行的知识浩如烟海。
就像她们今天在编制拍卖图录时,多有感慨。
图录上的拍品,并不经常在博物馆或者画廊出现。
这些大众眼中的藏品丰富的场馆,实际上经手的艺术品数量很有限,与拍卖行所接触到的完全不在一个量级。
拿扶光拍卖行举例,它每年进出交易的艺术品数量,达上千件。其中涉及的金额之大,更是难以计数。
沈云微低头在手机上看起扶光今年春拍时的集锦视频,无数线上线下场次,无数拍品成交。
乔南希作为首席拍卖师,无疑是最耀眼的存在,一次次微笑示意,抬手示意加价,她从容不迫,举止得体,进退得宜,将拍卖会节奏控制得很好。
“其实我最想实现的,还是成为一名拍卖师。”沈云微抬眸时,眼中满是憧憬,“秋拍正式开始后,就可以去现场看Nancy姐啦。”
“Nancy姐是很厉害。”李善言也道,“尤其是她穿旗袍的时候,简直和拍品的古色古香融为一体。”
“对了。”李善言转向沈云微,“我听说Nancy姐是被她师父带入行的,应该是大佬级别了,而且是那个人的唯一弟子。”
“叫什么呀?”沈云微一愣,“这种人物,我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叫什么。”李善言摇摇头,认真回想,“我是去年大量搜集有关扶光的资料时,看到一篇采访Nancy姐的报道。她说她能获得现在的成功,多亏她师父对她的栽培,那是她最感激的贵人,也是她认为最优秀的拍卖师前辈。”
“能让Nancy姐这么评价的人……”沈云微赞叹又好奇,“好想见一见啊。”
李善言也道:“但愿有朝一日能见到。”
她们虽然如此说,可在报道的字里行间中,也能体会到那位前辈大佬很可能已经半隐退,只怕再难见到,不禁双双叹了口气。
而前排驾驶座的秦砚修,听到身后二人的聊天,也叹了口气。
他面上显露出几分怅然,原因却与她们不尽相同。
在开车时,秦砚修偶尔会瞥向右侧的副驾驶,默然间,觉得身边好空。
从前十年都不觉得,可现在,他觉得好空。
空虚,亦或是失落,与后排的说笑声对比鲜明。
“啊……对了!”沈云微想起要紧事,“早上你帮我扫的共享单车,是不是还没还?”
早上太匆忙,沈云微骑到公司楼下时,着急上楼,所以根本没时间去指定地点锁车。
“还了。”李善言解释道,“我在手机上看,上午快下班时,被人骑走了,我就点了远程还车。”
“租车花了多少钱?”沈云微随之问道,“我转你。”
她这是人生第一次骑共享单车,对收费标准并不了解。
李善言却摇摇头,很不好意思:“算了,没多少钱,不用给了。”
推让间,秦砚修已经在李善言家楼下停了车。
李善言下车后,执意不肯说金额,只挥手与沈云微告别,就上了楼。
但等她从电梯里出来后,还是收到了沈云微的红包。
红包名:“幸运小红包”
“谢谢善言,认识你很开心~”
这句话后面跟着的,是一个猫咪emoji,怎么看怎么可爱。
回到出租屋的李善言不禁笑了下,最终点了接收。
“本来想多转点,可又害怕她有负担。”沈云微向秦砚修解释,“所以只转了一百,还好她收了。”
“她还回我了!”沈云微笑道,“她叫我云微宝宝哎,好可爱。”
“嗯,可爱。”
男人没头没尾的一句,让人分不清是指这种昵称可爱,还是其他。
下一秒,沈云微发觉车一直停在原地没动,便拍了拍秦砚修的座椅:“咱们快点回家吧,时间不早了。”
秦砚修却仍没立刻动身,而是委婉地问起她:“后排坐着舒服吗?要不要调整下?”
“不用了。”沈云微低头玩着手机,“后排挺舒服的。”
她是摆明了一动不想动,秦砚修不语,默默发动引擎,车子很快驶离小区,隐入无边夜色中去。
两人回家吃完晚餐,沈云微刚要回房,就见Astra朝自己跑了过来,站起身要与她玩,如果沈云微不理睬,它就誓不罢休。
秦砚修看到它活力旺盛的样子,不由皱眉:“下午没遛狗吗?”
“秦先生,下午照例遛过一小时的。”洛叔心中大喊冤枉,轻声道,“或许是Astra太喜欢沈小姐,这才来找她撒娇。”
“那也不像话……”
秦砚修略带斥责的话还没说完,就见沈云微抱了抱Astra的脖颈,正问起洛叔:“Astra有喜欢的玩具吗?我陪它玩会儿,可能总见不着人,太孤单。”
洛叔依言去Astra的房间寻找玩具,而秦砚修发现Astra的热情对于沈云微而言并非负担,也就妥协下去。
“要去哪里玩?”秦砚修问道。
沈云微打量一眼窗外:“外面天色太暗,就一楼吧。”
一楼会客厅很宽敞,木质地板不容易打滑,Astra跑起来很安全。
洛叔拿来了很多个Astra的玩偶。
其中Astra最喜欢的小兔子玩偶,沈云微低头瞧了又瞧,似乎很意外于玩偶的陈旧。
秦砚修看出她的疑惑,便在一旁解释:“这就类似人类幼时的‘阿贝贝情结’,兔子玩偶是Astra的阿贝贝。”
沈云微闻言,恍然大悟。
她听说过这个情结,乍一听很怪的名字,其实是谐音,即幼儿抱着被子喊出的“啊,被被”。
被子就是幼儿心中“妈妈”的象征体,其存在是为了缓解分离焦虑,弥补缺失的安全感。
“怪不得Astra需要阿贝贝。我小时候好像也有阿贝贝,不过上小学时就不那么爱抱着了。”沈云微回忆起往事,接着随口问起秦砚修,“你呢?”
“我也有。”
回答时,秦砚修正拿着小兔子玩偶逗狗,垂下的眼睫遮住所有情绪。
Astra对小兔子玩偶有种特别的依赖,始终围着玩偶转。
玩偶是秦砚修送给Astra的第一个玩偶。虽然陈旧,有许多被修补的痕迹,但也拥有着Astra最熟悉的气息,能给它充足的安全感。
大概是因为,Astra曾是被第一任主人抛弃的狗吧,这种经历让Astra很需要安全感。
沈云微恍然觉得,刚才自己的那句话不太妥当。
因为幼时就与母亲分离的秦砚修,像极了Astra,估计秦砚修很容易因此伤怀。
“Astra会接飞盘吗?”沈云微转移起秦砚修的注意力,“会的话,估计玩偶也一样?”
“会,而且很擅长,很喜欢。”秦砚修将小兔子玩偶放到了Astra的身旁,站起身,温声道,“你可以试试看。”
Astra最心爱的阿贝贝,必然是不会用来扔来扔去的。
于是沈云微从旁边一堆玩偶中,选了个小巧的,当着Astra的面,往前方一抛。
Astra很是配合,立刻飞奔过去,迅速衔住玩偶,折返跑回沈云微的面前,讨赏般摇着尾巴。
沈云微将一旁洛叔留下来的宠物零食发给Astra,摸了摸Astra的头。
Astra并不护食,吃零食时,状态很放松,吃完后,还会把一直安静放在一旁的小兔子玩偶衔住拖到身边。
但每当沈云微抛出手中的玩偶时,它都会暂时抛下阿贝贝,很积极地跑去接空中的玩偶。
往返跑之间,Astra重重地呼着气,许多趟后,跑的速度明显降下去,回到沈云微与秦砚修的身旁卧下,伸出舌头呼气散热。
沈云微拿着梳子给Astra梳毛,突然问起:“秦砚修,你在Astra面前叫自己什么?”
“哥哥。”男人回道。
“不要吧……”沈云微颇有深意地望他一眼,“它才三岁半,你的年纪比它大两轮还要多。”
男人皱起眉,似乎很是不满:“嫌我老了?”
“这是事实。”沈云微笑起来。
“比起哥哥,更适合叔叔这种。”沈云微歪头看着Astra,柔声建议道,“或者叫爸爸。”
“爸爸?”秦砚修口中念着,眼底逐渐柔和下去,像是蒙着一层薄雾,低声重复道,“Astra的爸爸,妈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