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节 敲门的人

夜，深得像泼翻的墨。

墨里藏着风，刮过破庙的窗棂，呜呜咽咽，像有人在哭。

我叫狗剩，不是本名，是师父给取的。他说贱名好养活，尤其在我们这行。

我们这行，叫道士，也叫阴阳先生。说好听点是替人消灾解难，说难听点，就是跟死人、脏东西打交道的。

破庙里就我和师父两人。一盏油灯，豆大的光，勉强照亮师父那张布满皱纹的脸。他正用一根竹针，挑着鞋底的泥。

“咚、咚、咚。”

敲门声突兀地响起，像三颗石子砸在人心上。

这时候敲门，没好事。

师父挑泥的手停了，眼皮抬都没抬：“去看看。”

我捏了捏衣角，走到门后。木门很薄，能感觉到门外那人的喘息，又急又重，像拉破的风箱。

“谁？”我问，声音有点发紧。

“是……是王道长吗？”门外的人声音抖得厉害，“我是槐树沟的，我叫王老五……求您救救我们村！”

师父放下鞋，站起身。他个子不高，背有点驼，但站起来的时候，总让人觉得比实际要高些。

“开门。”师父说。

我拉开门闩，一股寒气裹着个黑影挤了进来。黑影一进门就“噗通”跪下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着泥土味，扑面而来。

“道长，救命啊！”王老五趴在地上，磕头如捣蒜，额头很快就磕出了血。

师父没动，只是看着他：“出了什么事？”

“死人了！”王老五声音发颤，“大柱……大柱死了！死在村西头的老槐树下！”

“怎么死的？”

“不知道……”王老五抬起头，脸在油灯下白得像纸，“早上发现的，舌头伸得老长，眼睛瞪着天，手里还攥着……攥着一把泥！”

师父沉默了片刻，问：“什么时候的事？”

“就……就今天早上。”

“还有呢？”

王老五浑身一颤，像是想起了更可怕的事：“前……前三天，二丫也死了……死在同一个地方，也是攥着一把泥……”

师父的眉头皱了起来。
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同一个地方，死了两个人，死状相似，还都攥着泥。这不像意外。

“师父……”我看向师父。

师父没理我，对王老五说：“起来，带路。”

王老五愣了一下，似乎没想到师父这么快就答应，连忙爬起来：“哎！哎！谢谢道长！谢谢道长！”

师父从墙角拿起他的布幡，上面写着�王道长��”三个字，已经有些褪色。又拿起一个布包，里面是他吃饭的家伙——桃木剑、黄符、罗盘、朱砂。

“狗剩，走。”

我应了一声，拿起墙角的灯笼，点上。昏黄的光，在黑夜里只能照出一小片地方。

出门的时候，风更大了。吹得灯笼晃悠，影子在地上扭曲，像活物。

王老五在前面带路，脚步踉跄，好几次差点摔倒。

我跟在师父后面，小声问：“师父，这事邪门吗？”

师父没回头，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：“攥着泥死的，能不邪门？”

“那……会是什么东西？”

“到了就知道了。”师父的声音很淡，“记住，到了地方，少说话，多看着。”

我点点头，把灯笼举高了些。夜路很长，黑得像没有尽头。槐树沟在山那边，要走一个多时辰。

风里，好像有细碎的声音，像是有人在笑，又像是有人在哭。

我握紧了手里的灯笼，手心有点出汗。

今晚，怕是不好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