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北风裹挟着碎冰碴子，将紫禁城的朱红宫墙吹得簌簌作响。元倾半倚在马车软垫上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貂绒手笼边缘的金线，绣着并蒂莲的织锦缎面被揉出细密褶皱。傅恒坐在对面，玄色官服上沾着几片零星雪沫，剑眉微蹙，目光透过雕花车窗望着白茫茫的宫道。

"吁——"车夫突然勒住缰绳，枣红马不安地刨着积雪。傅恒掀开厚重的棉帘，刺骨寒风卷着雪粒扑面而来，远处午门城楼的飞檐下，一抹青莲色身影正深深伏在雪地里。

元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，呼吸陡然停滞。只见魏璎珞单薄的身子几乎要被风雪吞噬，青莲色宫女服早已被雪水浸透，额前碎发黏在渗血的伤口上，每叩首一次，额头便在积雪中压出暗红的印记。她的声音被北风撕扯得断断续续："请皇后娘娘开恩......璎珞愿以死相报......"

傅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，腰间玉佩随着动作撞出清响。他猛地起身要下车，却被元倾攥住袖口。貂裘大衣的绒毛下，她的指尖冷得像冰，却用尽全力攥着那团玄色衣料："傅恒！"

"放开！"傅恒回头，眼尾泛红，平日里沉稳的面具被惊痛撕得粉碎。元倾望着他眼底翻涌的焦急，突然想起昨日在长春宫，纯妃提起魏璎珞时，他也是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。马车外的风雪卷着魏璎珞的咳嗽声钻进来，混着傅恒急促的呼吸，在狭小的车厢里织成密不透风的网。

元倾松开手时，指尖还残留着衣料的温度。她看着傅恒几乎是踉跄着冲进风雪，玄色大氅在风中扬起，像一面暗沉的旗。他大步走到魏璎珞身边，单膝跪在雪地里，解下披风裹住那颤抖的身躯："起来！你疯了吗？"

魏璎珞剧烈地咳嗽着，苍白的脸上浮起倔强的笑，伸手将披风推了出去："傅恒少爷，您别管我......"她挣扎着要重新伏下身，却被傅恒死死按住肩膀。元倾踩着积雪走近，看见魏璎珞睫毛上结着冰晶，眼神却执拗得可怕："除非娘娘亲口允我回宫，否则我便跪死在这里！"

傅恒的手掌悬在魏璎珞颤抖的肩头，迟迟不敢落下。元倾蹲下身，试图用帕子擦去魏璎珞额角的血渍，却被对方偏头躲开。"魏姑娘，你的身子......"话未说完，便被魏璎珞重新重重磕在雪地上的声响打断，积雪飞溅在元倾的绣鞋上，洇出点点暗红。

"够了！"傅恒突然低吼，声音里带着元倾从未听过的沙哑，"你若病倒，皇后娘娘只会更加忧心！"他想去搀扶，却被魏璎珞用尽力气甩开。元倾看着傅恒僵在原地的手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，突然想起成婚那日，他接过她的手时，也是这般小心翼翼。

风雪愈发肆虐，魏璎珞的身子摇摇欲坠，却仍固执地重复着叩拜的动作。元倾站起身，裙摆上的金线绣纹被雪水晕开。她望着傅恒紧锁的眉峰，轻声道："老爷，魏姑娘心意已决，我们......"

"住口！"傅恒猛地回头，目光如刀。可在触及元倾骤然苍白的脸色时，他的眼神突然慌乱起来，喉结动了动，声音低下去，"对不起......我只是......"

"我明白。"元倾打断他，弯腰将滑落的披风重新替魏璎珞裹紧。她的指尖擦过魏璎珞冰凉的手背，突然想起皇后说过"感情可以慢慢培养"的话。雪落在她的睫毛上，化作温热的水珠："只是魏姑娘若再这么跪下去，怕是等不到见皇后娘娘的那日了。

"傅恒大人！福晋！太后还等着召见呢！"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催促声，风雪中带着几分不耐。傅恒望着仍在固执叩首的魏璎珞，指节在袖中攥得发白，迟迟不肯挪动半步。

元倾看着丈夫紧绷的侧脸，喉间泛起苦涩。她知道此刻傅恒的心思全在魏璎珞身上，就像初春的柳枝固执地垂向湖面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声音裹着呵出的白雾："夫君，太后召见不能耽搁。"

"我怎能......"傅恒骤然转身，却在看到元倾泛红的眼眶时戛然而止。她睫毛上凝结的雪粒在寒风中微微颤动，像极了昨夜他亲手为她簪上的珍珠。记忆突然翻涌——新婚夜，她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地替他整理衣襟，低声问他"冷不冷"。

催促声越来越近，傅恒最终闭了闭眼，转身时玄色衣摆扫落一地雪花。元倾跟在他身后，每走一步都能听见绣鞋碾过积雪的声响。她数着丈夫挺拔的背影在雪地上投下的影子，突然想起出嫁前母亲说的话："做妻子的，要学会把刺咽进喉咙里。"

太后宫里暖意融融，熏笼烧得正旺。元倾跪坐在软垫上，听着太后絮絮叨叨地叮嘱夫妻和睦，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傅恒。他垂眸听训的模样一如往常，可握着茶盏的指节泛着青白，鎏金茶盏里的茶水随着颤抖泛起细密涟漪。

"傅恒啊，"太后慈祥地看着他，"听说你最近常往长春宫跑？"元倾感觉身旁的人猛地僵住，连带着她的心跳也漏了一拍。傅恒很快恢复镇定，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："皇后娘娘龙体抱恙，臣弟理应侍奉。"太后轻轻抿了口茶，放下茶盏，似笑非笑地说：“皇后娘娘有你这般尽心的弟弟，也是福气。只是啊，后宫之事自有规矩，你一个外臣，还是要注意些分寸。”傅恒忙低头称是：“太后教诲，臣铭记于心。”元倾在一旁，偷偷抬眼观察太后的神色，又看看傅恒，心里七上八下。太后接着又道：“元倾啊，你是傅恒的妻子，有时也该做的规劝的责任，莫要让他失了分寸。”元倾连忙跪地，恭敬道：“太后放心，妾身定会劝诫夫君。”太后满意地点点头：“如此便好，你们夫妻和睦，也是我所乐见的。”傅恒和元倾谢过太后，退出了宫殿。

谢恩完毕走出寿康宫时，天色已近黄昏。残阳将雪地染成血色，宫道上的积雪被踩得泥泞。傅恒沉默地走在前面，靴底碾过冰棱的声音格外刺耳。元倾望着他紧绷的后背，突然想起魏璎珞倔强的眼神——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，守着永远无法圆满的执念。

"您听说了吗？皇上在午门......"几个宫女的窃窃私语随风飘来。傅恒的脚步陡然顿住，元倾看见他耳尖瞬间变得通红。其中一个宫女捂着嘴轻笑："那魏璎珞都跪晕过去了，皇上竟亲自抱她回长春宫......"

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，元倾却觉得此刻的寂静比风雪更冷。傅恒僵立在原地，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成拳头，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雪地上，开出小小的红梅。她看着丈夫颤抖的背影，突然想起长春宫里皇后说的话"感情可以慢慢培养"，可有些雪，注定要冻透整个冬天。

"老爷，"元倾上前一步，声音轻得像要融进风雪，"回府吧。"傅恒猛地转身，眼底翻涌的情绪让她几乎不敢直视。那里面有懊悔、有不甘，还有某种她不愿承认的情愫。他张了张嘴，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，与北风缠绕着消散在暮色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