卓言曌沉默片刻，终究还是开口：“传他进宫罢。”
月见领着谢朔云进殿，卓言曌抬眼，就见谢朔云一身玄衣，发丝凌乱，鲜血顺着受伤的手臂，不断从指缝滴落，他却像感觉不到痛。
从来恣意张扬的小将军，何时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？
“咚”的一声。
谢朔云跪在地上，深深叩首，抬头时神色不卑不亢。
“微臣恳请陛下开恩赐药。”
卓言曌淡淡看着他：“九转金丹乃稀世之宝，世上仅有一颗，给了卓景琅，日后若有意外，朕当如何？”
“日后，臣定当拼死护卫陛下。”
卓言曌忽地笑了：“就像今日祭典之时那样？”
谢朔云一僵，面上一阵青白，低头请罪：“今日之事，是臣失职，可陛下身边尚有护卫队，而景琅身侧空无一人，臣不能叫她孤身……”
“九转金丹珍贵，朕不会轻易给。”卓言曌不想再听，冷声打断他：“是否赐药，得看你的诚意。”
谢朔云深吸一口气，语气沉沉：“臣谨遵圣命。”
“一，在殿外宫道上跪一夜。”
“二，帝后大典当日，你必须到场，不得推脱，不得迟到。”
“三，谢将军，虎符在手数年，也该交还给朕了罢。”
卓言曌靠在椅背上，静静看着谢朔云的面色。
谢朔云出身世家，战功赫赫，年少负盛名，叫他在外头跪上一夜，任由来往宫人、朝上大臣侧目，他几时被这般为难过？
更别说让他交虎符，放兵权。
卓言曌几乎能笃定他宁可另寻他法，也绝不会答应。
却不想，谢朔云自袖中取出随身保管的虎符，交由月见，呈到卓言曌的桌案之上。
随即俯首磕头：“谢陛下恩典。”
卓言曌心头一震，视线仿佛凝固，微微怔愣着看他退了出去。
谢朔云……你当真是深情！
若等到日后，你知晓自己认错了心上人，还会如此情深不改吗？
不一会儿，宫人便来报：“陛下，谢将军在宫道上跪着了。”
卓言曌攥紧拳头，深深呼出一口气，闭上眼不再去想。
当夜，京城下了暴雨，雷鸣电闪，谢朔云在宫道上板正地跪了一夜。
第二日一早，卓言曌走出殿外，就看到谢朔云仍然跪在宫道上，浑身湿透，长发凌乱地贴在身上，眼下青黑，面色煞白，狼狈至极。
卓言曌将装有九转金丹的木匣丢在他脚下。
谢朔云俯首捡起，声音嘶哑：“谢陛下。”
“大婚那日，臣必会到场，与您……”谢朔云顿了顿，才艰涩道：“成婚。”
卓言曌微微一怔，才反应过来。
多可笑，到现在谢朔云竟还以为，这皇夫之位，非他不可吗？
叫他到场，不过是要他亲眼看着，她与别人携手，共看这天下。
不等卓言瞾离开，谢朔云就踉跄起身，走向卓景琅的宫殿。
不多时，月见就来禀报，卓景琅退了烧，谢朔云守着一旁，悉心照料了一天一夜。
彼时，卓言曌正对镜试着内务府送来的繁复婚服，心里一片平静。
对谢朔云有关的一切，她已经毫不在意。
婚典前夜，卓言曌得了空闲，与月见一同登上宫城，遥望京城内万家灯火。
凉风习习，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，卓言曌侧目，瞧见那道手持提灯的素白身影。
“国师？”
穆青衍毫不意外地与她对视，恭敬行礼后，将手上的提灯递了过来：“臣恭贺陛下新婚。”
卓言曌打量着手上轻盈精致的竹制提灯，八面贴着绢纸，金粉点出日月同辉，绘着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、牡丹盛放。
她笑了笑：“且不说朕明日才大婚，国师的贺礼，就是这一盏提灯吗？”
穆青衍沉默许久，才说出一句：“明日起，臣要闭关修行，可能无法参加陛下大婚。”
“不准！你必须在！”卓言瞾蹙眉命令。
穆青衍眼底闪过抹复杂，似哀似怨，但只一瞬便如平常那般疏离。
“陛下，臣在不在场，有那么重要吗？”
卓言瞾刚要回答，穆青衍却先一步启唇：“臣遵旨便是。”随后大步离去。
他步履匆匆，卓言曌垂眸，握紧了提灯的长柄。
其实她怕黑，也爱各式各样的精巧玩意。
可于帝王而言，弱点和喜好，都意味着危机。
所以她从不曾表露分毫。
这些年，谢朔云不在意，其他人也不知道。
却没想到穆青衍竟知。
……
女帝大婚，红妆百里，整个京城都响彻着喧天的锣鼓。
城楼下，万民敬仰朝拜，喜气扬扬。
“今日陛下大婚，皇夫必然是谢将军！”
“谁不知道陛下与谢将军青梅竹马，偏爱谢将军多年，皇夫除了他还能是谁？”
卓言曌身着华服，踏上阶梯，甩袖转身，目光扫过在面前依次而立的众人——
卓景琅牙关紧咬，泪水将落未落，眼神中尽是不甘愤恨。
谢朔云习惯性地握着剑柄，指节泛白，眉头紧皱。
穆青衍垂手而立，面无表情，似乎仍旧波澜不惊，辨不明情绪。
卓言曌淡淡收回视线，轻启红唇。
“朕承乾御极，今稽古制，特诏立穆青衍为皇夫，即日行大婚之礼，布告天下。”
万籁俱静。
谢朔云不可置信地看着卓言曌，手中长剑脱手坠地，碰出清脆的一声响。
穆青衍猛然抬眼，撞上与卓言曌含笑的双眸，从来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有诧异，也有惊喜！
卓言曌看在眼里，不由失笑。
“国师，还不领旨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