室内很安静。
陶桃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,他低热的呼吸不断在自己耳边蔓延。
他抱她很紧,双臂禁锢着她的腰,她整个人几乎嵌在了他怀里。
他短簇的头发细细密密地蹭着她的脖子,过会儿一定会红起来一大片。
陶桃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被他抱了多久。
她是心软的,也是纠结的。
于是只好在内心劝慰自己,他现在的情绪比较低落,这个拥抱只是充当安慰的作用,和小时候一样。
至于他是怎么想的。
她现在有些累,尽量不去揣测他的想法。
直到她的肚子发出一声微妙的咕噜。
“饿了?路上没有吃东西吗?”耳畔传来关切的沉音。
气氛被打破,陶桃正好轻轻挣脱这个炽热的拥抱。
“来得急,路上又遇到暴雨,没有时间吃饭。”
窗外的水汽湿哒哒的,不时还有雨滴滴落的声音。
许言隽起身走到角落把屋子里的灯都打开,满室光亮。
“等我一会儿,我去煮个面。”他进了厨房。
陶桃环顾四周,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面照片墙。
墙上的照片虽然所剩无几,但仅有的几张依旧能看得出来。
他是在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里长大。
但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。
那他看到这些该是什么样的心情……
陶桃缓慢垂下眼眸,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,她早就崩溃了吧。
可他只敢在无人时放纵自己颓然。
她一出现,他的情绪神态就变得平静下来。
其实她也不是太饿,但看到他做的是两碗面条,才知道他原来也没吃。
陶桃重新拿起筷子,安静地陪着他把面吃完了。
“哥。”
她还是下意识这样喊他,“许叔叔的事,妈妈和我说了,你别难过。”
言罢,陶桃第一次懊恼自己的词语是这么的匮乏,可是丧父之痛,纵然千言万语也无法安慰吧。
“我曾经一度很难理解,他为什么不能活下来,为什么就这么决然地抛下我,他没想过我将来要如何活下去吗。”
许言隽的语气始终冷静,像在阐述一件很平常的事。
陶桃的心却揪着。
许言隽转眸,看着墙上那张父亲搂着他的肩膀拍下的照片。
“到现在我才知道,那是他为了我能活下去,做的最后一件事。”他嗓音低哑,即便再平静,字里行间依旧能察觉出隐忍的沉痛。
陶桃却再也忍不住,起身走到他面前,和小时候初见那样,她握住了他的手,眼眶有些发热,“叔叔一定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。”
掌心传来的温热令他稍稍回神,眸底暗色转瞬即逝。
“我没事。”他释然地扯了扯唇,收拢指尖,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。
墙上的时钟滴答一声,零点至。
陶桃脸上的倦意很重,许言隽道:“今晚住在这吧。”
又见她什么也没带,他起身,“我出去一趟。”走到门口,似是想到什么,他回头,“如果害怕待在这儿,可以跟我一起出去。”
“我跟你去。”
他脊背削瘦,站在暗灯下一身清冷孤寂,她好不容易才跑过来找到他,不想他在自己眼皮底下离开。
这样对爸妈也不好交代。
“不过我不是害怕。”
她走到他面前,抬起头,双眸晶亮真诚地道:“我觉得你家很好!”
即便此刻这个房子里看起来空荡荡的,但是墙上的儿童海豚灯,瓷砖上的手绘画,还有那面照片墙,这些细节是充满温馨的。
许言隽释然扯唇,她总是懂得用最直白的语气安慰他。
“那,手还能牵吗?”
他朝她摊开掌心。
陶桃小脸莫名一红,双手握着胸前斜挎的小包带子,咬着唇婉拒,“不能……”
许言隽笑笑,没勉强,高大的背影比她先行半步带路。
陶桃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,快要走到小区大门口时,又遇上那条小黄狗。
见小黄狗抬了狗头,正看过来,陶桃眉心一跳,立刻用双手抱住许言隽的手臂,紧紧贴在他身后。
越走近门口,她越是用力抱紧,他的手臂被动挨到她某处柔软,挤压,紧贴。
许言隽有些僵住,喉结缓缓滚动,“刚才被吓到了?”
“嗯,它超凶。”
她心有余悸,结果没想到小黄狗只是把狗头抬起来,看了眼许言隽,便趴回去继续睡觉了。
陶桃:???
这狗怎么还挑着人吓呢,好坏!
小区门外就有家二十四小时超市。
许言隽进去先结账了一瓶冰水,拧开灌了几口。
陶桃不解地歪了歪脑袋,今晚的面也不咸啊,他怎么忽然喝这么多冰水。
她没深究,往里走去挑选自己今晚要用的生活用品。
买完回到小区门口时,许言隽停下脚步,从袋子里拿出一条火腿肠,蹲下在小黄狗面前。
“握手,握手。”
小黄狗哈哈地露出舌头,真的把爪子搭了上来。
“他能听懂?”陶桃新奇地睁大眼睛,莫名觉得这狗顺眼了很多。
趁小黄狗吃得正香,许言隽把吃食撤开,“刚才是不是吓着她了。”
小狗发出呜咽低叫两声,朝陶桃的方向低下毛茸茸的脑袋来,像是在认错道歉。
陶桃眼睛一亮,她弯下腰靠近,想摸又不敢,但还是很开心,心里残存的一点惊悸也彻底消失了。
没想到她随口一句,他会这样放在心上。
让小狗给她道歉?怎么感觉在哄小孩子啊,一点都不像平时沉肃成熟的男人会做出来的事。
可他又是那样认真,薄唇淡淡地勾着,路灯暖光映照下来,周身气息温柔。
他好像又变回了哥哥的样子。
洗完澡出来已经很晚。
她掩嘴打了个哈欠,走过来,看到许言隽在换新的床单被子。
“今晚你就睡我的房间。”
“那你呢。”
“外面沙发。”
她错愕,“你家里就一张床吗?”
“嗯。”他轻描淡写。
他家里的家具的确是不多。
比如这间卧房很宽,窗户也大,但也仅有一张床和一个书柜。
书柜上摆了满满的书籍,看样子保存得很好。
陶桃坐在床沿,察觉到现在坐着的这床也是全新的。
她回想起小时候听爸妈的聊天中曾提起过,讨债的人经常上门捣乱。
他从前到底过着怎样动荡不安的生活,还要默默承受着失去父亲的痛苦。
她本来很困的。
这下是完全没有困意了,心里也闷得慌。
压下门把手,陶桃轻轻把门打开一条缝,眨动着双眼往外看。
外面的灯光没关,许言隽就侧躺在对面不远处的沙发上。
她回想起他今晚训小狗的模样,明明他心里还难受着,却不忘安抚她的小情绪。
“睡不着?”
他不知何时转身过来。
四目相对,陶桃一愣,有些慌张地关上门,闷声说:“没有,我就睡了!”
外面安静两秒,传来:“要是害怕自己待在房间里,可以把门打开一点。”
他温声补充:“我不会进去。”
又安静片刻。
门板咿呀一声,里面的亮光和外面的亮光连接起来。
陶桃没往外看,转身缩回床上。
她不是害怕,只是到一个陌生环境的适应期,以及有些认床。
把门打开,看到熟悉的人,应该能更快适应的吧。
而且……
他侧躺在沙发上的背影,太孤单了。
想着想着,她的眼皮渐渐耷拉下来。
次日,雨后清晨,空气清新。
陶桃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身,揉了揉困顿的眼睛,环顾四周,大脑先是宕机了几秒,才想起来自己此刻身在何处。
她下床,卧房门开的宽度和昨晚一致,他真的没有踏进半步。
“哥?”
没人应。
外面很安静,陶桃踩着拖鞋寻了一圈,正准备拿手机打电话寻人,外面大门被打开,许言隽提着早餐回来。
看见她站在客厅,他稍愣,渐暗的目光自她身上移开,清咳了声道:“先回房间换身衣服。”
陶桃不明所以,垂眸往自己身上一看,立时低呼了声,逃也似的奔回了房间,随之传来震耳欲聋的关门声。
昨晚那个时间点,没有服装店还开着门,就近有家准备打烊的母婴店,陶桃进去买了条孕妈妈穿的睡裙,布料亲肤柔软,但也十分宽松,尤其领口处。
许言隽把早餐放在桌上,眸底暗欲渐燃,小姑娘刚睡醒,一头乌黑长发披肩,玉桃吊坠垂贴在饱满圆弧中间,肌肤白嫩泛粉。
他闭了闭眼,喉结克制滚动。
卧房的门足足关了二十分之久。
许言隽走过去敲了敲房门,温声道:“早餐要冷了。”
过了片刻,门被打开,陶桃穿戴整齐出来。
“哥……”
她抬睫,不自然地颤动了两下又迅速移开目光到餐桌上,“买了什么早餐呀,我正好饿了。”
她语气自若,仿佛什么也没发生,只可惜白嫩耳垂下未散的红晕出卖了她。
“奶油炸糕,鸡蛋饼,蜜桃酥,也有白粥豆浆,还有你爱吃的蛋挞。”
他仔细数来,其实每样都是她爱吃的。
陶桃往椅子坐下,彼此今天异常话少,沉默地吃完了早餐。
“我们什么时候回京?”她问。
“下午。”话顿,许言隽抬眸看她,“回之前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?”
“好。”她点了点头,应得很快。
许言隽微挑眉,“我还没说去哪里,你就答应我了?”
“我知道。”她扬唇,语气真诚道:“我也想去看看许叔叔。”
许言隽望着她,漆黑的眸底藏着浓重的迷恋。
小姑娘看似不谙世事,在某些方面却通透聪明,或者,这更应该归功于他们之间的默契。
无人可比的默契。
从墓园离开。
傍晚,车子抵达陶家别墅门外。
陶桃解开安全带,却见许言隽并不准备下车。
“你不进去了吗?”
“律所还有事。”
他道:“你替我跟陶叔秋姨说一声,改天我再来看他们。”
陶桃点点头,手搭上车门,又听身后道:“明天还来上班吗?”
陶桃眉心一跳。
果然这个话题逃不开。
尽管她已经尽力让彼此的相处回归到兄妹状态,到头来不过他一个眼神,她的脸红躲避,一切就成了徒然。
“哥,我们能不能……”
她转过身,盈盈目光蕴着祈求:“你能不能……”
“不能。”
她错愕,又好似预料之中会得到的答案,沉默几秒,低下脑袋,闷声,“我还没说完呢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就像她知道他的欲言又止,他同样也懂她的。
“别的我都可以依你。”
他薄唇微扬似有笑意,漆黑的眼眸却深深紧锁着她,“唯有喜欢你这件事,不可能改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