厉婶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面,还做了两道清口小菜。
“都是些山里时蔬,粗茶淡饭,萧姑娘莫嫌弃。”
萧琬望着碗里煎得金黄的荷包蛋,直接笑弯了眼:“我喜欢吃家常菜,多谢婶婶。”
萧琬这一天竟啃干饼了,此刻见到热面小菜,可不馋么。更何况,萧琬此人压根不挑食。
厉婶见她不挑剔,更欢喜了,面带慈爱的笑看着她吃面。那眼神,和看自己孩子无甚区别。因为他们只有一个女儿,嫁到了邻近的镇子上,所以平时家里就只有老两口。
所以每当自己女儿和顾川来时,他们总是很享受这份难得的热闹。
萧琬忙于吃饭,浑然不觉。倒是顾川,总是收到厉叔夫妇意味深长的眼神。
就好像在说,你终于开窍了,知道领媳妇了。
顾川垂下眼睫,悄悄瞄了一眼萧琬,见萧琬吃得正香,不禁也心生欢喜。
他很喜欢萧琬吃饭的样子,很认真专注,像极了他练武时候的样子,享受于自己喜爱的事物。
两人吃过饭后,厉叔讪讪地笑着,搓了搓手,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:“只有一间西厢房空着,炕倒是很大,就是你们俩……”
“我打地铺便是。”
顾川接过了话头,以免萧琬尴尬。萧琬没有吱声,转身去洗漱。
她洗漱过后,先爬上了炕,铺好被子钻进了被窝,只露出一张小脸。
恰逢屋里油灯“噼啪”爆了一下,萧琬怔怔地看着那桌上的油灯出神。此时顾川洗漱完,推门走了进来。
萧琬连忙闭上眼,佯装睡觉,却一直悄悄支着耳朵。
她听到顾川轻轻地关上门,然后轻手轻脚地去拿墙角立着的一卷草席,准备铺到地上。
萧琬微微睁开眼,瞥见顾川身上那质地精良的锦缎,睡草席属实有点糟蹋了。她忍不住开口:“你上炕来睡就是,咱们一人睡一头。反正你也不碰我,我也不碰你。”
顾川的身子一顿,默默将草席又放回墙角,嘴角难以控制地上扬了下。
萧琬往墙边挪了挪,空出好大一块地方。顾川吹熄油灯,借着窗纸透过的微弱月光,脱鞋上炕,小心地铺开被子躺下。
萧琬背对着他,面朝墙躺着。他看不到萧琬的脸,只能看到萧琬乌黑的长发。
他忽然好想伸出手,去摸摸那万缕青丝。
不知齐湛每晚与萧琬同床共枕时,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?
顾川在这一刻,难以避免对齐湛生出一丝嫉妒,嫉妒齐湛有一个合理的身份,能够光明正大地对萧琬示爱,而自己却只能偷偷摸摸。
但是没关系,来日方长。
想到这,他开始没话找话:“厉叔曾经是我外公手下的副将,因为在云州之战中伤了腿,便退役还乡。”
七年前晟国与大凉国那场战役,晟国虽然险胜,重挫了大凉国力,却也胜的惨烈,数万将士埋骨边关。顾川就是从那时起,决定弃文从戎,继承外祖父的遗志。
萧琬听在耳里,轻轻嗯了声。从厉叔和顾川的熟稔程度,可见顾川平日里对厉叔一家也没少照应,大约也是受了其外祖父的嘱托。
京城皆道顾川冷酷无情,六亲不认,可见不真。顾川只是对不在意的人,不愿浪费心思情意。
所以,道听途说果然不可全信。
至少顾川在萧琬心里,还算一个比较正气的人,除了有调戏人妻的癖好。
顾川见萧琬回应自己了,又低声问:“你打算去哪?”
萧琬沉默了一会,就在他以为萧琬睡着的时候,萧琬闷声道:“你明日带我去买匹马,就不用管我了。”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顾川似乎难以启齿:“你若没去处,可以去登州。我外祖家在那,可以……”
“不必,多谢顾将军了。我自有我的去处,你无须担心。”
萧琬拒绝的很干脆,顾川心里失落了下,又道:“一个女子独行多有不便,我要去郢州。我们可以共行一程,你何时要分开,告诉我便可以。你看可行?”
萧琬没有回答,顾川又道:“萧姑娘,你不用怀疑我的企图,我对你没有恶意。”
“你为何帮我?”
萧琬问出了这么一句话。
顾川的心似乎慢了一拍,他暗自斟酌半晌,终于说出一个自以为合理的答案。
“无他,我心善。”
顾川一字一句认真道:“我想积德行善。”
“那为何是我?”
萧琬显然被顾川的答案震惊了下,又抛出一个问题。顾川难道是因为杀过人,手上沾染了鲜血,想行善积德消除罪孽?但是他怎么不对别人行善,偏偏选择了自己?
萧琬一向谨慎,对莫名其妙的善意,总要多加防备。
“因为——我看你顺眼。我见众生皆草木,唯有见你是青山。佛法上讲,这叫缘法。”
萧琬不吱声了,心想顾川果然与众不同,还挺有慧根,当和尚想必也能做到住持这个级别。
萧琬放下心了,回了一句:“好。”
顾川悄悄弯了弯唇。他发现了接近萧琬的最佳方式,那便是——坦露真实想法,无需虚与委蛇。
萧琬不是一个轻信别人的人,想要获得萧琬的信任,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。
还好,他是个极有耐心的人。
两人便不再说话,各自拥被睡下。寂静的乡村,夜里格外静谧,只有风吹窗棱晃动的轻响。
翌日清晨,一声鸡啼惊醒了萧琬。
她睁开眼,发现天已经微亮。
身旁并没有顾川的身影,倒是他睡过的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,像豆腐块一样,竟然比自己叠得还整齐。
萧琬小小地嫉妒了下,便穿衣下床。她随手叠了下被子,还装模作样整理一番,试图东施效颦。
结果自然是效颦失败,她气得哼了一声,便将自己被子压到了顾川被子上面。看着顾川的被子被压得微微变形,她满意地笑了下。
当坏人真爽。
萧琬走出堂屋准备去院中洗漱,清晨的山村,空气格外清新。院里的柿子树满树橙红,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。
她走到檐下站定,发现顾川正在院中练剑,想来是闻鸡起舞。
顾川余光瞄到她走出来,眼神微亮,忙使出自己最精妙的剑法。
萧琬不经意地瞥了一眼,便别开了脸,去找厨房的厉婶要水洗漱。倒是围观的厉叔,应景地叫了一声“好”。
“少虞,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!”
顾川见萧琬没有欣赏自己的剑法,内心未免失落,便收剑入鞘。
厉婶早早地就起床做饭,煮了米粥,还用肉沫烙了肉饼,扑面而来的香气让萧琬食欲大开。
几人吃着饭,厉叔随口问道:“少虞,在这小住几日么?”
“不了,我还有公务在身,用过早饭就启程。”
厉叔眼神略微黯淡,却笑着应道:“公务要紧,有空再来就是。到时带上萧姑娘好好住几日,厉叔带你们上山猎野味。”
“对了。”厉叔似乎想起了什么,开心地说道:“我之前猎了一只白狐,那白狐皮油光水滑,你给萧姑娘做衣裳正合适。”
萧琬一听,正要开口推辞,就听顾川道:“好。多谢厉叔。以后再有这玩意,都留给我。”
萧琬便闭上了嘴。
临走时,两人在厢房收拾行囊。萧琬正想着叨扰了厉叔夫妇,要不要留些银钱,就见顾川将一个钱袋塞到了枕下。
萧琬又闭上了嘴。
不愧是御前的人,心活眼疾又手快。
顾川朝她笑了笑:“走吧,到了陵州给你买马。”
两人在大门口与厉叔夫妇辞别,厉叔夫妇颇有些依依不舍,温声嘱咐他们:“路上小心,回来时若路过厉叔家,可要多住几日哪。”
顾川扶萧琬上马,自己也一跃跳上马背,对着厉叔夫妇扬眉一笑:“放心,蹭饭这种好事,不用你们交代。”
“走了!”
顾川双腿一夹马腹,便跑远了。
此时朝阳初升,山间薄雾霭霭,青山在薄雾里若隐若现,数只飞鸟扑棱着划过天际。
厉叔夫妇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,久久没有动。直到身影消失在薄雾里再也看不见,两人才收回视线。
厉叔咧了咧嘴,笑呵呵道:“如今少虞成了家,陆老将军和陆小姐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。”
厉婶嗔他:“八字没一撇的事呢。我瞧着那姑娘对少虞,好像还没那个心思。”
“嘿嘿,放心吧。少虞是个有主意的。”
厉叔显然对顾川很有信心,兴奋地念叨着:“老婆子,你就信我的吧。我得空再去山里猎只白狐,给萧姑娘做衣裳。”
厉婶显然并不信他这套歪理邪说,一手叉腰,斜他一眼,伸手指了指院子。
“你先去给我劈柴!不然中午不给你饭吃!”
厉叔张了张嘴,敢怒不敢言。只能一边往院里走,一边小声絮叨着:“人刚走就开始欺负我了。只要孩子不在家,你就欺负我。我真是苦命,只有孩子在家,我才能过几天好日子。”
身后传来厉婶中气十足的嗓音:“想你当初打仗好几年不着家,我不苦?这是你欠我的,且受着吧!”
厉叔长叹一声,摸起了斧头,不再还嘴。
这自然是实话,他确实欠厉婶的。当初女儿出生后,他便去了云州,厉婶一个人操持家里家外,侍奉公婆,替他承担了太多。
好在他捡了一条命回来,得以偿还这份情意。
厉婶见他老实地劈柴,便端起盛脏衣的木盆,去河边洗衣了。
盛京。
御书房内,正执棋对弈的惠帝和安南王,被一封军情急报打断。
惠帝打开看过后,往棋盘上一扔,对安南王道:“你看看。”
安南王犹豫了下,拿起密信看起来,眉头微微皱起。
“南越国那群蛮人又不安分了,在边疆有异动。”惠帝神色淡然,手执白子落于棋盘,安南王惭愧地笑了下。
“究竟是皇兄技高一筹,臣弟输了。”
惠帝将吃的黑子轻轻放在案上, 眉眼间染上几分惋惜疲倦之色,“咱们兄弟许久未见,朕本想多留你几日,看来是不成了。”
安南王叹息一声,起身行礼。
“皇兄,宁儿就拜托你了。”
惠帝抬手扶住他,语气甚是柔和:“你放心,朕定会为宁儿找个好夫婿,保她一世富贵无虞。”